秋风吹来,吹落他一身的尘埃。他找棵粗壮的大树,背靠树干,翻腾出那支跟了他半辈子的烟袋锅子。他眯着眼吸上几口,而后闭目养神地小憩一会儿,那态势简直活神仙一样,悠哉悠哉的。
老伴活着的时候,因为抽烟没少跟他生气。他抽的是过去那种自家种植的旱烟,浓烈得呛人。屋子里乱糟糟的,老伴前脚收拾利落,后脚就让他把烟头儿丢了个满地。老伴拿他抽烟没办法,只盼着有一天,他能戒了。
老伴突发心脏病走了,撇下他和正在上高中的儿子。孩子在县城读书,一个月才回来一次。没有女人的家,就像狗窝一样脏乱不堪。他的烟依旧抽着,除了那支烟袋锅子,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和悲凉了。他说,儿子是他家祖辈的希望。他砸锅卖铁也得巴结儿子上完高中,还要供他上大学哩。他种着几亩薄田,供养着孩子读书,日子平淡地过着。
“考上了!是清华大学!”儿子拿着那张烫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跑到家里向他报喜。他一直阴沉的老脸,花儿一样舒展了。孩子暑期去县城打工后,他悄悄地把家里的粮食拉到镇上卖了,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掉,也没凑足孩子的学费。眼看着离开学一天天临近。他犯难了,烟一支接一支,抽得更猛了。
这天,一辆小汽车停在了他家门前。车上下来几位陌生人, “请问是牟方远家吗?”几位陌生人操着普通话问他。他心里忐忑起来,莫非是儿子在县城打工出事了?他结结巴巴地应承着:“是呢,俺是他爸。”“我们是县民政局的!”一位领导模样的人,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包,送到他手里说,“这是四千元福彩助学金,恭喜您的孩子金榜题名!”
喜从天降。他握着那个红包时,心里充满了感激、甚至说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感恩。是福利彩票帮了他,让他儿子如愿走进大学。他小时读过几年高小,在村里也算是个“文化人”。“关爱创造和谐,福彩造就梦想!”他去镇上赶集的时候,被那一行醒目的墙体宣传标语吸引住了。他卖掉几十斤黄豆,手里捏着把票子,就跑到了彩票店。听完销售员的一番介绍后,他想起民政工作人员去他家走访的那天是8月16日。这个日子,吉利!他记下了,而且会记一辈子。
就这样,他戒了烟,用省下的零花钱买彩票。每次只买一注,他心想,即使中不了奖,也算是自己对福彩的一种回报。家里仅有的几亩地被征用后,他买辆二手三轮车去了县城捡破烂收废品。累了,他在树荫下坐下来,背靠着树干,从靠身的衣服里翻腾出几张被汗水浸染的彩票,宝贝一样地爱不释手。跟随他半辈子的烟袋锅子被彩票取而代之了。他挣了钱,舍不得吃,舍不得喝,舍不得穿,却舍得买彩票。“816”这三个数字,他喜欢,所以跟着他从乡村走进了县城。
闲暇时,他也偶尔回趟乡下的老家,给老伴的坟头添上几把土,和老伴说说话。他坐在老伴的坟头前,掏出自己买的彩票,盘点着自己的梦想。老婆子呀,俺抽了半辈子的烟总算戒了,你可知道是谁帮俺戒的,又是谁帮咱儿子当年上了大学吗?是福利彩票,那可是咱家的恩人呢。
眼看着儿子又要毕业了,将来要在城里安家落户,那可是大城市,咱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。如今,俺也跑到县城打工了,给儿子攒点钱,将来得享儿子的福呢,你要是活着多好!他掂量着手里的彩票,几颗浑浊的泪珠滚落下来。“彩票,俺得买下去,俺梦想着中了大奖后,帮儿子在城里买套大房子,其余的钱都捐出去,在村里建个养老院,楼上楼下的,让那些没人照料的老头儿、老婆儿,都住进来,让在外打工的孩子们再不用惦记爹娘!”忽然一阵清风吹来,坟头的草抖动起来。恍惚中,他看到了满头白发的老伴朝他微笑着点着头。
他蹬着三轮车,拉着一车的废品到收购站送货。返回的途中,他听到一阵呼救从身后传来,“抓住他,快抓住小偷!”他回头一看,一个长毛小子手里拎着个女包晃晃跌跌地朝前跑,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拼着命地一边追,一边大喊。他缓慢下来,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,待那长毛小子即将超过他的三轮车时,他猛地加速冲撞而去,将小偷撞到在地。他下来去争夺小偷手里的包,不料被穷凶极恶地小偷一连几刀刺进腹部。他捂着血涌而出的肚子,艰难地朝小偷逃窜的方向追了没几步,就倒下了。
巡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赶到的现场。因为失血过多,他已经昏迷了。在送往医院的路上,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警察从他的衣兜里发现了一张被鲜血染红的彩票,还有他的身份证。警察从他的身份证上,得知眼前这位农民工已经是位六十五岁的老人了。
儿子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,意外地发现好多好多的彩票,都被父亲整齐地保存下来。他这才知道,父亲从他考入大学的那一年起,开始买起了彩票。那张被血染红的彩票竟是双色球开奖公告中奖的10万元的那一注。手里捧着那张浸染着老父鲜血的彩票,儿子心里百感交集。知父莫如子。安葬完父亲后,儿子将大部分奖金捐献给了家乡的民政部门和慈善组织,用于农村养老事业的建设和发展。
秋风吹来,坟头周遭已经变黄了的草叶轻摆着,微笑着。那是他老两口幸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走出了这片黄土地。(原载《羊城晚报》2013年1月15日彩票专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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